深红的苜蓿

焚琴煮鹤。

清明中秋遥遥相对之一

礼拜二午睡时刻里的母亲曾经这么讲:“我每吃一口饭,就想起他们打死我儿子的情形。”原来初看只觉得说法很有趣,而且极有表现力。

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心里难受。这就很真情实感而和别人的小说无关了。

发生在某地的葬礼就是这样。

某个人死了,某个人追忆。当事人起初是觉得震惊,还有一点点的麻木,继而发现自己有些失常,比如怎么都解不开缠绕的八股黑白线,最后只能尴尬地把手里的乱麻交给旁边似乎更清醒的人。然后他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面带隐忍的悲伤之色,直到尝到自己的第一滴泪水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哭。接下来就是没头没脑的折腾与忙碌,三天三夜,花圈孝服,香蜡纸烛,冲天明火,再加上几班道士轮番做法念经。死者直系亲属们的眼先是哭红了,又熬肿了,最后被焚烧纸钱散发出的烟一熏,简直惨不忍睹。

但眼下溢出灵堂的悲伤大部分只是仪式感传递与渲染的结果,仪式结束后,大家甚至纷纷松了口气,各回各家,仔仔细细冲个澡,把香灰同疲惫一起洗去。这场送别虽是寄名在死者身上的,却不可以阻挠生者的脆弱与坚强。他们痛苦,他们困惑,他们冷静,他们生活,他们祭奠,然后再次扑到死者的坟前恸哭,几乎没有一个人路过时不会因为这种情形动容。

人道不失,东土再生。

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句话,拿毛笔写在一张泛黄的薄纸上,带着乡村小店里陈货的气息。我觉得它给人的感觉——而不是它的本意,是这场仪式的最高概括。

——由阴阳两端的人共同参与的、却又和这些个体本身毫无关系的仪式。好的,它已经结束了。阴间的大门关闭了,天国的大门关闭了,死者退回坟墓、退回生者的已经诗化的记忆里。

“如果她还在什么地方站立着,还能看得见的话……”

渐渐地,他开始了这种意义不明的猜测。吃饭的时候,他会忽然想起死者没吃过这个,以后也吃不到了,接着会想起已经遗忘了很久的打算——是的,承诺都算不上。在离坟墓不知有多远的地方还会想起,那人曾跟他说,离得这么远,别的不担心,只担心他会不会思念家乡、思念亲人(其实这几个过于书面化的词死者生前只用过那么几次,都是觉得需要郑重议论的时候说的)。当然这种距离也没有意义,坟墓里不过是一具已经腐烂的肉体。一天天过去,他想起很多事情,其中很多让他觉得悔恨和孤独,另有一些让他欢笑的,笑过之后却让他觉得更加孤独。再然后,无神论者的信仰在某个角落里悄悄提醒他,死者消失得远比这彻底,而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不停的行走,不停地向庸俗前进,陷入各种早就不新鲜的模式,品尝早就不新鲜的快乐与悲伤,“生命”是他的父母给予他的资本,“死亡”是他将留给这世界的遗产。

死者时不时以这种方式跑出来折腾一下。几乎每年清明都下雨,有时中秋前夕也下。两个节日遥遥相对,连成一个雾霭沉沉的环。他坐在桌边吃饭,每吃一口,就想起自己死去的亲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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